《万历十五年》这个书名,倘按英文本书名直译,应作《1587年,无关紧要的一年》。之所以“无关紧要”,是因为当年所发生的事件,似末端小节,引不起史学家的注意;但又“恰为历史的重点”,是因为当年所发生的事件是“以前发生大事的症结,也是将在以后掀起波澜的机缘”。那到底是什么事件呢?黄先生无意说透,这可折煞愚钝如我者。读了五六过,总算有了点眉目。
此书共分七章,我以为前四章已经相当完整。不知道黄先生为什么还要加后三章。在每一章的最后,黄先生都回头关照“1587年”。摘前四章的结尾:
现在到了1587年,万历皇帝还只有24岁,但登上天子的宝座却已经15年了。对他来说,这15年似乎显得特别漫长,因为有许多重复的事件和不变的礼仪要他去应付,即使是一年以前,他的爱妃郑氏生下皇子常洵,也并不能给他多少安慰。接近他的人可以看出,皇帝陛下正在越来越感到生活的单调和疲劳。上一年,他主持殿试,试题的内容是“无为而治”,他对生活的厌倦已经越出了内心世界而要开始见诸行动了。
——《第一章 万历皇帝》
皇帝放弃诚意,使申时行至为不安。然而他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自己坚持信心,静待时机的好转。可是无情的时光,究竟还有多少让申时行来安排和等待呢?1587年,即万历十五年的秋天,他作为首辅已四年有半,今后还有四年,他仍为文渊阁的首长。在他不知不觉的用尽了命运为他安排作首辅的全段时间,那么太傅兼太子太师左柱国中极殿大学士申时行即想在文渊阁再多留一天,也是不能为时势所容许的了。
——《第二章 首辅申时行》
他身上的巨大变化发生在什么时候,没有人可以做出确切的答复。但是追溯皇位继承问题的发生,以及一连串使皇帝感到大为不快的问题的出现,那么1587年丁亥,亦即万历十五年,可以作为一条界线。
——《第三章 世间已无张居正》
1587年即万历十五年国史上记有这么一条:“赐寿宫工人汤药及老弱饥号难以回乡者路费。”这条通令不可能未经皇帝和总揽工程的首席大学士过目,但是所谓赏赐是否确实发下,发下的数字又是否足敷使用,则无从证实了。
——《第四章 活着的祖宗》
我们可以大致梳理一下,捕捉“恰为历史的重点”的一个侧面。在1587年,万历有三子,皆非皇后所出,长子常洛为恭妃王氏所出,三子常洵为郑氏所生。然郑氏才是万历的最爱,1586年初,常洵出生,郑氏被册封为皇贵妃,位在王氏之上。子以母贵,万历瞩目的储君人选当属常洵,但论年齿,常洛乃长子,更有资格成为太子。1586年,国本问题已然不容回避。这年初秋,万历以头晕为名,无限制地停止了早朝、日讲、经筵。但非真的头晕,他在宫内纵横驰骋,甚至和宦官玩投钱币的低级游戏,精力是那么的充沛。
历史的吊诡在于:万历不喜欢的皇后带病延年,仅仅比他早逝四个月,皇贵妃郑氏无从替补;万历生前为自己营建的陵墓的石床上,预留了三个位置,那是留给皇帝、皇后,还有最最心爱的郑氏的,但这惟一把他当“人”的女人,并没能长眠在他身旁;而未来的皇帝,并非常洵,而是常洛,即明光宗。
黄仁宇先生在书中提及官场中一种“去皮见骨”的攻击方式。往往由无名小卒发难,起初所及也无非小事,引起公众关注,继而积小成大,时机成熟,主将出马,剥皮抽筋。我倒想,先生此书的写作,是不是也是“去皮见骨”呢!